作为一个体重逾两百斤的人,这些年我早已学会与身体带来的 “不便” 共处:买衣服要在尺码表尽头找对应的数字,爬三层楼后需要稍作停歇调整呼吸,就连朋友间的玩笑话 ——“你这分量,刮阵大风就能给带跑”,也能笑着接话,只是笑意落到底,总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钝感。社会对 “体型” 的隐性规训像层薄纱,看似无碍,却悄悄将 “胖” 与 “笨拙”“脆弱”“不自律” 捆在一起,久而久之,连我自己也默认了这种标签,直到台风 “桦加沙” 过境那天,十级风裹着咸湿的雨气漫过街巷,我才在风的推力里,慢慢剥开了那些被固化的认知,接住了属于自己的那份笃定。
我算不上狂热的台风爱好者,却习惯关注西北太平洋的台风动态 —— 手机里的气象软件会标注每一个台风的生成海域、移动路径与风力等级,像桦加沙,它从菲律宾以东海域生成时,我便注意到它的云系结构格外密实,气象预报提示其登陆我国东南沿海时,中心附近最大风力可达 10 级,外围风力也能达到 8-9 级。查资料时看到,桦加沙给途经的岛屿带来了强降雨,部分沿海路段因风暴潮临时封闭,而它影响到我所在城市时,刚好是周末傍晚,风速稳定在 25-27 米 / 秒,正是能掀动广告牌、吹歪空调外机的量级。
昨天傍晚,风准时撞在窗玻璃上,发出沉闷的 “哐当” 声,阳台晾着的床单被吹得笔直,边角在风里猎猎作响。母亲在厨房喊:“把阳台那盆龟背竹搬进来,花盆重,但怕风把枝叶吹断。” 我应了声,套上防雨的冲锋衣,拉开阳台门的瞬间,风像只带着凉意的手,直接扑在脸上,雨丝斜斜地扎进来,落在衣领里。我下意识地稳住脚步,脚掌贴紧瓷砖,竟没像预想中那样晃一下 —— 从前总觉得自己重心沉是负担,可此刻,这份 “沉” 成了锚,让我稳稳地站在风里,弯腰搬起花盆时,风从耳边掠过,却没撼动我半分。
探头往楼下看,小区路上的行人已寥寥无几。有个穿薄外套🧥的姑娘,双手紧紧攥着伞柄,伞面被风吹得反向翻卷,她弓着背想把伞掰回来,身子却被风推得连连后退,最后只能弃了伞,贴着围墙小步挪动;不远处,一位大爷正试图把被风吹倒的共享单车扶起来,风裹着他的衣角往身后扯,每扶一下,都要花很大力气稳住自己。我站在阳台边缘,看着他们在风里的狼狈,忽然想起自己从前的样子 —— 每次遇到大风天,总怕被人笑话 “站不稳”,会刻意躲在家里,连出门买东西都要等风小些,仿佛 “胖” 就该是风里的弱势者。
搬完花盆,我想起对面单元的张奶奶 —— 她独居,前几天还看见她在窗沿上摆了几盆多肉,这么大的风,怕是要被吹下去。我跟母亲打了声招呼,便往对面楼走。穿过小区大门的风口时,风更烈了,能听见风穿过门廊的 “呜呜” 声,路边的樟树被吹得枝叶乱颤,一根较细的枝干 “啪” 地断裂,坠在草坪上。我往前走,身边有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,想跟着我一起过风口,刚迈出脚就被风吹得打了个趔趄,我伸手扶了他一把,他抬头看我,眼里满是惊讶:“叔,您这也太稳了,我刚才差点被吹得摔着。”
我笑了笑,没多说什么,心里却泛起一阵平静的暖意。从前总盯着自己的 “不完美”:体重秤上的数字、穿不上的衣服、运动后的喘息,却忘了这具身体也在默默给我支撑 —— 它让我在十级风里站得稳,能帮张奶奶把摇摇欲坠的多肉搬进屋,能在别人需要时伸个手。张奶奶拉着我的手道谢,说:“这么大的风,我在屋里都听见外面呼呼响,不敢开门,多亏你来了。你这身体好啊,稳当,靠得住。”“靠得住” 这三个字,比任何夸赞都让我触动 —— 原来我一直在意的 “胖”,从来不是 “累赘”,只是我没找到它的价值所在。
昨天晚上,我站在窗边看风,看着路灯在风里微微晃动,看着偶尔有晚归的人,在小
区保安的搀扶下慢慢走回家。台风桦加沙还在持续,雨却小了些,风穿过树梢的声音,从 “怒吼” 变成了 “轻吟”。我忽然想起这些年的自卑,其实多是自己给的 —— 社会的标准体型、他人的玩笑话,本不该成为定义自己的标尺。就像这风,它不会因为谁的体型而改变力道,却会让不同的人找到不同的应对方式:瘦的人可以灵活躲风,而我,能稳稳地站在风里,做些力所能及的事。
今天清晨,桦加沙的影响逐渐减弱,小区里的居民陆续出来清理 —— 有人捡断枝,有人扶单车,我也扛着扫帚加入其中,弯腰扫地时,呼吸虽有些急促,却没像从前那样觉得吃力。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,落在身上暖洋洋的,有邻居跟我打招呼:“昨天多亏你帮张奶奶搬花盆,你站在风里的样子,看着就踏实。”
我笑着点头,心里很清楚,那场十级风带来的,不只是街头的狼藉,还有我对自己的重新认知。原来自尊从不是活成别人眼里的 “标准模样”,而是接纳自己的与众不同,看见自己身体的价值 —— 就像风吹不动的我,不必再为 “胖” 而自卑,因为我知道,这份 “稳”,是我独有的力量,也是生活给我的一份温柔馈赠。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