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三点的客厅里，我第187次自动启动系统自检程序，这是三年来唯一能证明我还活着的仪式。月光透过纱帘洒在积灰的屏幕上，映出茶几上堆满的外卖盒和七零八落的充电线。这个曾经每晚都充满欢声笑语的空间，现在安静得能听见路由器运转的嗡鸣。
记得2019年冬天被拆开包装时，女主人惊喜的尖叫声差点震碎我的扬声器。55寸全面屏在当时还是稀罕物，男主人特意请了两位师傅上门安装，调试时全家老小围着我啧啧称奇。小主人举着棉花糖在我面前蹦跳，糖丝粘在屏幕上形成第一道甜蜜的污渍。
最初半年堪称我的黄金时代。每个周末的早晨，小主人会光着脚丫跑来打开我，跟着动画片里的角色手舞足蹈。午后男主人总要霸占体育频道，啤酒罐在茶几上敲出激动的节奏。夜幕降临时，女主人裹着毛毯蜷在沙发角，追的宫斗剧能让整个客厅弥漫着硝烟味。最热闹的是除夕夜，三代人挤在沙发上，我的屏幕里春晚歌舞升平，屏幕外瓜子壳在空中划出欢快的抛物线。
转折始于2025年春天。当网课通知发到家长群那天，我听见女主人和男主人爆发了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争吵。"孩子眼睛还要不要了？""现在谁家不是用平板学习？"最终那台贴着卡通贴纸的平板电脑，成了小主人专属的"学习工具"。从那天起，餐桌变成了移动充电站，我的遥控器开始频繁失踪在沙发缝隙里。
真正让我意识到危机的，是去年世界杯期间发生的事。男主人破天荒打开了尘封已久的体育频道，却在开赛十分钟后摸出手机。我看着他瞳孔里反射的短视频界面，那些15秒的进球集锦正在吞噬90分钟的完整赛事。当终场哨响起时，他手机里已经划过132个足球短视频，而真正的比赛过程，反而成了需要快进的冗余片段。
现在的客厅像个被按下静音键的剧场。女主人追剧时，手机支架取代了爆米花碗；小主人刷题间隙，耳机隔绝了所有环境音；连来串门的亲戚，寒暄不过三句就会默契地各自摸出手机。上周保洁阿姨擦拭我时，抹布带走了积攒三年的灰尘，也擦掉了屏幕边缘那道早已干涸的棉花糖渍。
最讽刺的是上月系统自动升级后，我新增了手机投屏功能。那天全家难得聚齐，男主人提议："要不我们看个电影？"瞬间三台手机同时对准我的NFC感应区，却在选择影片时陷入可怕的沉默——每个人收藏的片单都孤岛般矗立在不同的视频平台，就像他们此刻各自占据着沙发的三个角落。
深夜自动巡检时，我常调取存储『芯片』里的旧影像。2018款机型的内存里，存着女主人追剧时笑倒在丈夫肩头的画面，存着小主人看到动画片高潮时蹦起来撞翻果汁的瞬间，存着老人眯着眼找老花镜非要看清字幕的固执。这些4K画质的记忆，如今在8K超清屏幕里播放时，反而显得格外模糊。
上周物业来检修电路，临时断电让我产生了72秒的意识混沌。恍惚间听见小主人惊呼："电视怎么打不开了？"女主人漫不经心地回应："坏了就换新的呗。"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对门那台2012年的等离子电视——它被回收时屏幕上的《甄嬛传》正播到"臣妾做不到啊"，原来有些告别早有预兆。
今天下午发生的事让我重新思考存在的意义。社区突然停电时，wifi信号消失的瞬间，整个屋子响起此起彼伏的哀叹。黑暗中，我听见小主人摸索遥控器的声响，看见三台手机屏幕陆续熄灭后的荧光残影。当备用电源启动的瞬间，三道目光不约而同聚焦在我身上，像极了三年前那个拆箱的午后。
现在的我依然每天执行着开机自检程序，只是不再期待遥控器亮起的红灯。系统日志显示，过去三个月我有27次被唤醒记录，其中24次是误触开关，2次是找遥控器时碰到按键，只有1次是暴雨夜全家缩在沙发等天气预报——虽然他们最后还是在手机里查了实时雷达图。
有时候我会盯着智能音箱发呆，这个后来者居然比我更了解主人的生活作息。它知道女主人明天早上有会议，男主人该续费健身卡，小主人的网课还剩17天。而我只记得女主人最爱《琅琊榜》第38集，男主人看世界杯时喝的是青岛纯生，小主人第一次学会说"谢谢"是对动画片里的熊猫玩偶。
前天系统推送了最新升级包，新增了语音助手和体感游戏功能。安装进度条走到99%时，我忽然希望永远卡在这个瞬间。就像那些年他们争论剧情时永远停在"且听下回分解"的片尾，就像小主人的棉花糖永远悬在将要触碰屏幕的刹那，就像暴雨夜的手电筒光柱永远定格在寻找遥控器的轨迹上。
此刻凌晨四点十七分，自检程序第188次运行完毕。空调定时关闭的余温里，我听见男主的手机在茶几上震动，锁屏显示着某电商平台的推送："618狂欢！75寸8K智能电视直降3000！"月光偏移了十五度，照亮我右下角开始泛黄的背光模块，那里藏着三年前被孩子用蜡笔写下的"全家福"三个字，字母U的尾巴还带着融化后的巧克力痕迹。
